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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1. 现在上下交相称赞，军队百姓都拥服，较为称心适意，不可以错过时会， 应当尽心竭力做成一个局面。
儒家学派教育人，不外乎敬与恕两个字。
仁义 ， 道德须贯彻始终，人格修炼与事功建立都应将敬、恕包括在内。
我平生在敬 字上没有工夫，所以到了五十岁还无所成就。
至于恕字，在京师时也曾经注 意讲求，近年来在外面做事，厌恶别人用白眼藐视京官，又因为本性倔强， 逐渐近于刚愎，不知不觉间做出许多不恕的事，说出许多不恕的话，至今惭 愧不已。
弟在恕字上较为有工夫，天生性格上胜过为兄的一筹，至于敬字， 则同样也没有用力，宜于从此每天用功，按照《论语》中所说的“九思”、《玉藻》 中所说的“九容”，勉力实行。
以庄敬的态度待人，则下属们自然恭敬，习惯 成为自然，久而久之于是成为好的本性，或许不至于只是说说而已，到四十、 五十岁还不为人知。

782. 在精力极为疲倦的时候，肩负着艰巨难以胜任的重任，深怕遭受挫折失败， 贻笑大方。
但是时事如此，唯有勉力去做，至于成效如何是祸是福则不去计较。
以私事而言，则我为地方官，若是仅仅只带一个胞弟在身边，则有好事 未必能看出九弟的功劳，有了坏事别人一定专门指责九弟的过失。
容易招致 嫌疑的地方，不能不慎重。

783. 凡养兵是为了民众，设置官府也是为了民众。
官员不爱民众，这是我所 深为痛恨的事。

784. 默默观察近日的吏治与人心，以及各省的督抚将帅，天下好像没有戡定 的道理。
我唯有以一个勤字来报答我的君王，以爱民二个字来报答我的双亲。
我的才识平平常常，断难立功，但守住一个勤字，终日劳苦，借以稍微分担 朝廷的忧虑。
行军本是扰民的事情，只能时刻存着爱民的心，不让先人的积累， 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耗尽。

785. 然则不轻易进人，即是将来不轻易退人的基础；不随便亲近人，即是将 来不随便疏远人的基础。

786. 为承平时期的官，则兄弟同在一个省必须回避；为勤王的将士，则兄弟 同行愈觉得体面。

787. 我近年在外问心无愧，对于死生祸福不很介意，唯有接到英、法、美各 国通商条款，知道大局已坏，令人心灰。
时事日非，我家的子侄辈总以谦、 勤二字为主，戒傲戒惰，这是保守家业的法则。

788. 我家兄弟带兵打仗，以杀人作为职业，选择的工作已是不慎重了，只有 在禁止扰民、解散胁从、保全地方官三点上痛下工夫，或许可以在杀人之中 寄寓止暴的意思。

789. 凡说话不中事理、没有分量的，他的下属必不服气。
故而《说文》的“君” 字“后”字都从口，意思是说在上位者从口里发出命令，足以服众。

790. 一家之中接连蒙受殊恩，无功无德而得到此荣，惭愧恐惧何极！只有同 心努力，依旧在“拼命报国侧身修行”八个字上切切实实去做。

791. 办大事的人以多选拔替手为第一要务。
满意之选不可能得到，姑且节选 其次等的，以待慢慢教育，这样也是可以的。

792. 势利的天下，以强凌弱的天下，这哪里是今天才开始的，而是自古以来 就是这样的。
自古帝王将相，没有哪个不从自立自强做出，即便做圣贤的， 也各有自立自强的方法，所以能够独立不惧，坚定不移。
过去我在京师，喜 欢与那些有大名大位者作对，也未尝没有卓然特立不畏豪强的意思。
近来悟 到天地的大道是刚柔相济，不可偏废，太柔则委靡，太刚则易折。
刚不是指 的暴虐，雄强矫健而已；柔不是指的卑弱，谦虚退让而已。
办事为公义，则 当雄强矫健，争名逐利，则当谦虚退让；开创家业，则当雄强矫健，守成安 乐，则当谦虚退让；外出应对人事，则当雄强矫健，回家与妻儿子女享受家 庭之乐，则当谦虚退让。
若一面建功立业，享大名于外界，一面又买田起屋， 图厚实为家内，这二者都有盈满的迹象，完全没有谦虚退让的意思，则断然 不能长久。

793. 盐类物品的利与弊，万言难尽，然而扼要之处也不过几句话。
太平时代 两句话：“出产地防止偷漏，销售地防止侵占。”
乱离时代两句话：“非法商贩 抽散厘，合法商贩抽总税。”
什么叫出产地防止偷漏？盐出于海边的场灶，商贩到盐场去买盐，每斤 盐价二三文，交给灶丁收，纳官税五六文，交给院司收。
其中有的只交灶丁 买盐的钱，不交院司的官税，这就是私盐，即偷漏。
什么叫销售地防止侵占？ 比如湖南、湖北、江西这些省份，都是应该销售淮盐的地方。
主持淮盐事务的， 则必须守住这三省，只许民众食淮盐，不许湖北民众食四川的私盐，湖南民 众食广东的私盐，江西民众食福建的私盐，也不许四川、广东、福建的商贩 侵占我淮盐的销售地。
这就是所谓的防止侵占。
什么叫暗贩收散厘？战争爆发以来，小百姓在长江下游一带贩盐，经过 贼军占领的金陵、安庆等地，销售到上游的华阳、吴城、武穴等地，没有证 件票据，这就是暗贩，无论是贼军还是官军设的厘卡，所到之处都要交厘金， 这就叫抽散厘。
什么叫明贩收总税？去年官文将票给与商人和意诚号，今年 乔松年将票给与商人和骏发号，眼下我也将票给与和骏发，都令他们在泰州 运盐，在运司交税，用洋人的船拖过九状洲，到上游去卖。
在湖北销售的， 在安庆收税，每斤十文半，在武昌收九文半；在江西销售的，在安庆每斤收 十四文，在吴城收八文。
这就叫做明贩收总税。

794. 古来成就大功大名的，除开千年一个郭子仪外，常有多少风波，多少灾难， 谈何容易{愿与我弟就就业业，各自怀着临深履薄的恐惧之心，以求得免于 大灾难。
我们兄弟发誓拼命报国，然而也必须常常存着避名的念头，总是要从冷 淡之处致力，积劳而又让人不知道你在劳苦，这样才好。

795. 不带勇则已，带勇则死在金陵，还不失为志士。
弟因季弟之死于金陵为 后悔遗憾，则不可以。
袁简斋诗说：“男儿欲报君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
当时将此视为名句。

796. 这三年来，我因为位高望重，时刻战战就就自我反省，默默思考过去所 做过的事，唯有保举太滥，是我做的错事，不办团练不开捐局，是我做的好事。
此外则属一般般。

797. 两宫太后及恭王，力求激浊扬清，赏罚分明，只是担心没有奖赏的实绩， 不担心没有超过常规的奖赏，而惩罚有罪也毫不含糊。
如去年之诛灭两个王 爷一个协办大学士，今年之杀戮林福祥、米兴朝与何桂清，近日拿问胜保， 又捉拿前任江苏藩司蔡映斗进京，谕旨都异常严厉。
我们担当重任，不去依 恃不会有意外的处罚，依恃的是没有可以处罚的事实。

798. 处在高位拥有大权又兼享大名的人，自古以来曾有几个下场好的，总得 设法将权与位两个字推让一些，减去几成，则晚节可以渐渐保住。

799. 弟对于我的规劝告诫的信，每每不肯虚心体会，动辄辩论，这是最不可 以的事。
我们居此高位，万目所瞻视。
大凡总督巡抚自以为是指责别人、自 我满足这种现象，一千个都是一样的。
君子大过于别人的地方，只是在虚心 而已。
不仅我的话应当细心研究，凡是外间有逆耳之言，都应当平心静气地 考察一番，故而古人认为居上位而不骄矜是极难做到的。

800. 凡大臣密保人员，一辈子都不宜在此事上提一个字，否则近于挟功， 近于要人家感谢恩德。
此后我与湖南的书信，不敢多索取协助之饷，以避 开挟功要人感谢的嫌疑。
弟也不宜索求过多，以避开人家要竭力讨好你的 嫌疑。

801. 大凡才能大的人，每每不甘于寂寞，好比孔雀开屏喜欢自己夸耀文采。
林则徐晚年家居时，喜欢与大官员议论时政，以至于与刘韵珂总督不合，再 想出山。
近来徐继畲巡抚与地方官不合，再行出山。
这两个人都有过人之才， 又为在原籍任职的官员所排挤，故而不愿意久居山林。
沅弟虽积劳很久，但 才干确实未能尽展，恐怕难以长久甘于枯寂。
不如兄弟都尽力于国事，各自怀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志向，终究不失 为上策。
我们兄弟享受厚恩大名，终究不能隐藏起来逃避责任，也只有按照沅甫 前信所说的，将祸福毁誉置之于度外，坦然去做，按照 法规听任命运罢了。

802. 古时说郭子仪功高望重，尚且招之没有不来，挥之没有不离开。
以我目 前的处境，也不能不这样。

803. 以后调度文书，以少为好。
过去胡林翼也失在调度文书多，多则没有不 纷乱的。
殄灭这一类字，不可轻用。

804. 以后上奏言事，宜请人仔细阅读反复商量，不可一意孤行肯定自己指责 别人，这是我的叮嘱。
弟收复两个省城，勋业绝对难以磨灭，根基极为深固， 只怕不能通达，不怕不能成立，只怕不稳妥，不怕不峥嵘。
从此以后总要从 波平浪静处安身，不要从掀天揭地处着想。
我也是不甘于做一个平庸的人， 只是因为近来阅历了许多变故，于是一味向平实处用功，这并不是精神萎靡， 而是因为职位太高，名望太重，不如此，则都是危险的道路。

805. 李少荃屡次说“奏疏中的话不可以说得太绝对，只能使人觉得做作工夫 太重，而事实上也不能保证就能退休，即使退休，过一二年或许别的地方有 战事，仍不免有圣旨催促前行，到那时尤为进退两难”等话，都属于切中事 理的话。
我于是反复筹思，迄今尚无良法。

806. 大约凡作大官，身处安适荣耀的境地，即时时有可能发生危险出现耻辱， 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富贵常常导致危机”。
纪泽腊月信里说宜坚决辞去两江总 督职务，对此我也思之烂熟，承平时回避荣誉高位，即是安身的良策，混乱 时回避荣誉高位，尚非良策。

807. 我所经过的地方，千里萧条，民不聊生，生逢乱世，身处主宰军队百姓 性命的高位，真的是人生的不幸。
弟信中说英迈之气因为此而沮丧，对于兄 来说，则不仅仅是志气沮丧而已，简直觉得无处不使心里疼痛，无日不惧怕 灾祸发生。

808. 我认为这个时候名望大受损伤，绝对没有立即退休的道理，必须忍辱负 重，咬紧牙关去做，待军情稍有变化，别人的指责稍有停止，再思考如何保 全自身而退休。
身处如此乱世，凡高位、大名、重权这三者都在忧虑危险当中。
我已在三月六日进入金陵城，心里警惕，时常担心遭遇大祸。
弟来信劝我总 宜遵照圣旨办事，万不可自己出主意。
我必会依照弟的计策而行事，尽可放心。
灾祸的到来，本难预料，然而唯有不贪财、不取巧、不沽名钓誉、不骄傲自 满这四者，究竟可以弥补一二。

809. 我自认为是以菲薄之材而长久占据高位，战战就就，因而不贪安逸，不 图丰豫，以此来报答国家的厚恩，也即以此来稍稍延长祖宗的余泽。

810. 凡现行的正常制度查典，凡有来由的变迁查事例。
武职养廉事，记载始 于乾隆四十七年补足名粮案内，文职养廉事，记载始于雍正五年耗羡归公案内。
你细查武职养廉费的数目，即日先寄来。
还有提督的官职，见于《明史·职官志》 “都察院”条目内，本来与总督、巡抚一样都是文职而带兵的，不知何时改为 武职？

811. 沿途州县官员有送迎的，除不接受礼物和赴酒席外，你们兄弟遇到这种 场合，必须有一种谦虚谨慎的态度，不要依恃自己的清介而生发出傲慢的情 绪来。

812. 我决定此后不再做官，也不作回原籍过安逸日子的想法，只在军营中照 料杂事，维系军心。
不居高位享大名，或许可以免去大灾祸大诽谤，至于小 小的灾难指责，则也只有听之而已。

813. 我自从咸丰三年募勇以来，即自我发誓以性命效力于战场，现在已是老 年又兼病躯，在国家危难的时候决不愿舍不得一死，而违背自己当初的心愿。

814. 听刘觉香先生说他做外官景况的苦处，越加知道我们这些人舍节俭外则 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自立。
若希望侥幸得一个外官的缺来弥补银钱上的欠漏， 遇到贫瘠的地方则无以自存，富裕的地方，则又不敢问津，难道不值得畏惧吗？

815. 看书时眼睛昏礞如同老人。
这是因为安逸放纵每天偷懒，累积懒惰到了 顶点，身上肌肤之间的空隙纹理都极为松懈，不再足以固束肌肤筋骸。
于是 风寒容易侵入，一天天疲软。
这是不能庄敬自居而导致不能保养肢体。
还有 心不专一，则杂乱无主。
积累久后，必定嫉妒贪求等各种欲望纷至沓来。
追 究其原，是因为心摇摆如高悬的旗帜，惶惶然若有所失。
总之一句，叫做心 中无主而已，于是酿为心病。
这是不能庄敬自居而导致不能保养心境。
所以， 我们延续父母的遗体，含除居敬则更无别的办法。
内心则专静纯一，用来保 养心境；外表则整齐严肃，以保养肢体。
若这样还不能一天天强壮，我不相信。
啊，话出自你的口中，而你又违背，这是什么样的心肺！

816. 古人说白天考核妻与子，夜晚考核梦境，我在睡梦中总缺乏一种好的意味， 这是因为我依旧不免是个乡下人的缘故。

817. 夜晚因武宁杨县今与郑奠互相攻讦之案而心中颇为郁闷，继而想到谦抑 之道，凡事须力戒争强好胜之心，并对自己痛加惩戒。

818. 身体像是有病的样子，奄奄的老想睡觉，或是因为积压的文卷太多，心 里有歉意，像是有负愧而引起的吗？

819. 听说家中修整富厚堂房屋，用钱共七千串之多，不知何有这样大的花费， 深为此事恐惧叹息。
我平生将起屋买田视为官场的恶习，发誓不为，不料家 里竟奢侈靡费如此，何颜面见人？平时所说的话，完全不实行，还有比这更 羞愧的吗？

820. 日月如同流水，转眼已是秋分，学业既一无所成，德行上又不曾修炼， 怨尤悔恨．交集，自思竟然连消除改变的时候都没有了，忧伤惭愧不已。
梦见在科场上考试，文思枯涩不能下笔，不能完卷，非常焦急而惊醒。
我靠读书得科名而位居极品，但在学术上一无所成，这也是不能完卷的征象， 惭愧叹息不已。

821. 天下的大事宜于考究的有十四宗：官制，财用，盐政，漕务，钱法，冠 礼，婚礼，丧礼，祭礼，兵制，兵法，刑律，地舆，河渠。
都应以本朝为主， 而追溯前代的沿革本末，从仁义出发，归结于简单易行。
前代所沿袭的错误， 可以从我们这里予以更改，前世所没有涉及的，可以从我们这里创造。
其中 有苟且于一时的，则可知道后世一定出现弊病，那些很妥当的，则可知道后 世一定沿用，这就是所说的“即便百世之后也可知晓”。

822. 三代之下，不激励则不足以获得美名，不结纳则不足以获得民心。

823. 人才靠培养而成，不可以眼界很高，动不动就说没有人可以用。

824. 身居高位之道约有三点：一叫做不与，《论语》所说“伟大啊舜禹拥有天下， 却视这种权位与自己无关”，说的是好像与己毫无关联；二叫做不终，古人所 说“每天谨慎，担心不能很好终结”，这是因为处高位脚踏危境而能善终的很少； 三叫做不胜，古人所说“心里戒惧如同朽坏的绳索拉着六匹奔马，十分恐惧， 好像就要掉入深渊”，这是因为唯恐不能胜任。
《易经》上说鼎的脚折断，食物 倾覆在地，情形凶险，说的是不胜其任。
方苞说汉文帝做皇帝，时时存谦让之 心，就像不够资格居此位的样子。
他是领悟了“不胜”的精义吗？孟子说周公 遇到不顺心的事，则仰而思索，夜以继日，他是领悟了“唯恐不终”的精义吗？

825. 盛时创业打下江山的英雄，以襟怀豁达为第一等重要；末世扶危救难的 英雄，以心力劳苦为第一等重要。

826. 料理公事，摘录事由以备查询，第一件事；圈点京报，第二件事；注解措拒， 第三件事。
这三件事是夜间的功课，也是留心庶杂事务的一个办法。

827. 关于委员的职责有四点最为重要：一是以能耐得劳苦来尽职，一是以崇 尚俭朴来养廉，一是以勤学好问来广招人才，一是以戒除傲慢来矫正风俗。
关于绅士的职责，有四点最为重要：一是为保护弱势来庇佑乡里，一是以 崇尚廉耻来办公事，一是以禁止大话来务实，一是以扩展才识来做好委用 的准备。

828. 治理社会的办法，一心以致贤养民为本。
它的风气正还是不正，则点点 滴滴都在于一己的身与心，一举一动，一句话一次沉默，别人皆受影响，以 形成风气，故而处于众人之上者一心一意注重修身，以使得属下学习成效快 而且广。
一个省的风气，依赖于总督、巡抚、两司、道员及首府几个人，此外的 官吏绅士，都随风俗而转移。

829. 做督抚与做教师，这中间的道理没有不同。
他训饬下属的殷切之情，即 是与人为善之意，也就是孔子所说的诲人不倦；他广泛咨询有益的忠告，以 身作则，即是取人为善之意，也就是孔子所说的为之不厌。
做将帅的对偏裨 也是这样，做父兄的对于子弟也是这样，做帝王的对臣子也是这样。
这都是 以为君之道而兼为师之道，故而说“作为君王，作为教师”，又说“民众对于君、 亲、师，服事的心态是一样的”，都是说的这个意思。

830. 处理政事的法则，是得人与治事二者并重。
得人不外乎四件事，即广泛 收受、谨慎使用、勤加教诲、严格管理；治事不外乎四点，即分析、综合、 详细思考、简约把守。
掌握这八种方法去处理政事，则不会有失手的。
近日里对公事不很认真，人客较多，志趣比以前散漫。
大约吏事、军事、 饷事、文事，每天必须以精心强力去独自走进幽深，直奔细微之处，以求得 进一步的境地。
一日没有进步，则一天天地渐渐退后了。
以后每天留心吏事， 必须从勤于接见僚属、多询外间事情下手；留心军事，必须从教训将领、多 次检阅操练下手；留心饷事，必须从谨慎选择厘卡办事人员、比较进款下手； 留心文事，必须从长吟声调、广泛征考古训下手。
每天午前在吏事、军事上 多加注意，午后在饷事上多加注意，上灯后在文事上多加注意，以一股子精 心用在深入细致之处，即便不每天进步，或许可以免于退后吧！ 每天应办的事积压很多，应当在一清早开出清单来，写明今天应了结的事， 则本日内了结，好像农家早上起来分派今天的事情一样，没有今天不了结的， 这样或许积压较少。

831. 国家将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督抚将帅，好比东家将银钱财物交给店中的 众伙计。
若是保举太滥，不爱惜名器，好比贱卖浪费，对东家的财物不很爱惜。
介之推说：“偷别人的财物，都称之为盗窃，何况贪天之功据为已有哩！”我 则略微改动，说：“偷别人的财物，都称之为盗窃，何况借国家的名器，来换 取别人对你一人的感激哩！”我忝居高位，唯有此事不能力挽颓凤，深引为 惭愧。

832. 今天在途中见麦苗被旱灾所伤害，高不过二三寸，节气已到收割时期， 但吐穗极少。
间或有人工施水灌溉的，高或六七寸，颜色青而且穗子也可观。
嵇康所说“受过一次灌溉的后死亡”，的确是人力足以弥补天事的不足，但不 过百分之二三而已，其余的立即就会枯槁，纵使三天之内下大雨，也不可挽 救了。
目击而心里伤痛，不忍细看。
身为疆吏的，全仗年咸丰收百姓快乐，自己这颗心才可恬适。
倘若事事 棘手，则每天好比生活在囚禁中一样。

833. 古代圣明君王关于制作方面的事无论大小精粗，大致都本着平争、因势、 善习、从俗、便民、救敝六个原则，不属于这六点，则不轻于制作。
我过去 的想法是以老庄之道为体，以大禹墨子的行为为用，以不占有、不安逸、自 认不称职为准则，若是再深为探求这六点的要旨而不轻于兴作，则获咎就少了。

834. 苏州为官员聚集之地，据我所听说，大致是挥霍者得到卓越的名声，谨 守本分者则沉默无闻；厉害者声誉鹊起，和善厚道者则不为人知；好标榜者 互相援助推引，务实者则独自守寂寞。
对照这三个方面，于您都不很合适， 然而君子所奉行的做人之道，是不汲汲于名利。

835. 忍耐吧！不为上司所器重，则以忍耐冷寂为要务；银钱上可能有时窘迫， 则以忍耐清苦为要务；公事不胜其烦，应酬不胜其扰，则以忍耐劳累为要务； 同辈的或许有以名声得利益，后进的或许有以巴结而得荣耀，则以忍耐闲散 为要务。
安于分内所得竭尽全力去做事，淡泊得好像一无所求的人，不过两年， 则必定会被上司和同事所钦佩。
这两年中，努力去讲求抓捕盗贼、催收钱粮 的方法，这两件事在江南尤为急务。
一旦到任视事，则会处置自如。
别人见 到这个人在忍耐上能那样，在办事上又能这样，即便不想有好名声，可能吗？

836. 在地方上做官，其困难十倍于京官。
大约是性子慢则事不成，性子急则多 差错，而您尤其要注意这一点。
古话说“把深水中的鱼看得很清楚则招致不祥”， 愿您做浑含的璞玉，不做剔透的水晶，如此则可以自我保全而不会有过失。

837. 国家的体制应当注重掌握大计，不宜在小处频繁设置网罗，逮住别人的 过失。
即就清理籍贯一事而言，也应该推崇宽大的政策，不可操之太切，使 人归留都不得许可，进退都获咎，这不是兴旺王朝对待普通士人的做法。

838. 命数早有安排。
李林甫、秦桧，自以为是得之于人的谋划，却不知即便 不奔走钻营，也自然可以做宰相，白白地做了小人，遭受唾骂。

839. 我近来的经济状况是窘迫，但处在这样的年月，即便再得一次江浙一带 的乡试主考或学政之差，还能够忍心于养廉费与俸禄之外收取丝毫银钱吗？ 外看看百姓，内看看自家，虽然都无可奈何，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区区一家 的穷困又算得什么？何况穷困还不至于很厉害。

840. 自从去年春天皇上下诏求言以来，在朝官员的建言不少于数百余篇，其 中岂没有很好的意见？有该发到有关衙门审议的，动辄以“毋庸议”三个字 了结，或有该通知各省的，则接到文件之后便置之高阁，彼此好像风马牛不 相及。
譬如您所条列的几件事，大概也不外乎交给审议或通知外省，最终也 归之于灰尘堆积的档案里，至于书生的一番血诚，则白白地成为胥吏们所唾 弃的对象。
每每想到这里，心里愤怨。

841. 我曾私下考虑到天下有三大忧患，一为人才，一为财用，一为兵力。

842. “有所畏惧而不敢直言这种现象，出于人臣贪恋官位的私心；不去致力于 研究本体而跟从别人谈论枝节，这是后世草率之学”这四句话，我读后尤其 感到惶恐。
古时的君子，不鄙视他的君王为不可与之语尧舜治国之道，不轻 薄他的朋友为不足与之言孔孟修身之学，不妄自菲薄他自身不可以做圣贤， 从而姑且随心浮沉于普通民众中。
哪里是喜好说大话啊，是因为非此则不能 使他本来的胸襟完好保存，非此则不尊敬他的君王他的朋友，而让自己走上 自身受辱的道路。

843. 当今的要务，莫急于剿办土匪一事。
会党、邪教、盗贼、痞棍等等，各地多有， 或者啸聚于山林之中，纠合结成党羽，地方官明明知道而不敢严厉办理，原 因在哪里呢？这是因为搜查他们的巢穴，则有拒捕的担心；害怕他们的同伙， 则是恐惧于他们的报复；上司查勘，则有文书往返的麻烦；押解罪犯，则会有 银钱的开支。
有这几点在心里考虑，于是隐瞒忍耐而不办理。
庆幸他们潜伏而 未犯事，则姑且彼此相安无事。
谁知一旦发作，辄酿成大案，那时的劫牢房杀 官吏，就是现在潜伏未动的土匪。
然而到时后悔隐忍仁慈的过失，不是已经晚 了吗？自从粤省匪徒闹事以来，各省坏人常怀不测之心，狡诈地想着要犯上作 乱，一次不惩办，则胆大藐视法律，二次不惩办，则聚众横行霸道了。
眼下所急的，唯在练兵与除暴两件事。
练兵，则好比患了七年的老病， 要求取长了三年的艾蒿；除暴，则是借一方之良才，锄一方之莠草。
所以急 切访求各州县的公正绅士耆宿，对我的能力所不及处予以帮助，先给各位一 封信，然后再恳切地告谕大众。
我自知百无一能，姑且贡献这具不敢怕死的身躯，借以与城中父老共度 患难。
受道义责备不敢隐居山乡只顾 一己之私，从而与畏缩怕死者的作 为相近。
三四十年来已形成一种风气， 凡是凶狠顽梗的坏人，一概优容对 待不杀，自以为是宽厚载福，而不 知万事都坏在不知不觉中，逐渐积 累而酿成今天的流寇，怎么能再加 以软弱宽纵，又令鼠辈涌起呢？ 三四十年来，应该诛杀却没有诛杀的人，充满山林，于是酿成今日的流 寇之祸，怎么可以再姑息优容，养贼作子，重新生发新茅而贻下大患吗？ 二三十年来，应该办理而没有办理的案件，应该诛杀而没有诛杀的人， 充塞于府县山林之中，百姓看到那些命案、盗案的首犯们都得以逍遥法外， 已经是藐视王法而看不起官长了。
现在又看到粤匪的横行霸道、土匪的屡屡 闹事，于是更加气势嚣张，痞子四处活动，抢劫成风，各霸一方，欺凌百姓， 将他们当作砧板上的鱼肉看待。
我的意思是应该大加惩处，选择那些残害乡 里者，重则杀头示众，轻则立即用棍子打死。
杀戮那些特别凶恶横蛮的，他 的党羽便会稍稍收敛；诛杀那些特别危害民众的，则良民才可得到稍稍安息。
但求孱弱的老百姓稍微得到一点安宁，即便我一人得严酷好用刑戮的名声， 或者招来有损于阴德与慈祥的指责，也不敢推辞。
世凤既已浇薄，人人各自挟着不安宁的心愿，平日里制造谣言惑众，侥 幸四方闹事而乘机作乱，稍稍以宽仁相待，则愈加嚣张不已，大白天抢劫都市， 无视官长的存在。
若不以严刑峻法治理，则鼠辈群起，将来则找不到下手之处， 于是一意孤行残忍，希望能挽回颓风于万分之一。
哪里是书生喜好杀人，的 确是为时势所迫，不如此则无以锄去强暴而安定我孱弱民众。

844. 当今民众穷苦财物困难，我们势不能另外有创造财富的办法，唯有竭力 锄去害民之人，借以让百姓自己休养生息而已。

845. 执法从严，也不是漫无条律而专学屠伯的作为，重要的是以精微之意来 推行我的威厉之事，期望达到所杀的人无怨言，活着的人知道警惕，而后才 心安。

846. 劝捐之事，我这里也自有规矩。
过于浅显容易，则民众中有人因为朝廷 的陋规而视官职官衔为无足轻重。
捐输这事本不是民众所乐意听从的，即便 奏请另行一套，到处写信叫州县官委派人去守着催促，官样形式愈多，离开 正题则愈远。
不如选择好友较多、地方较富的县，将我的诚意告诉别人，学 精卫填海，效杜鹃泣血，或者能体谅我的至诚，能有一二个响应者，也未可知。
借绅士来沟通情感，靠官吏来助长气势。
那些既没有好朋友、官吏也无联系 的县，则用不着去过问。
并非爱惜道学家的面子，也是看到官样文章实在是 不足以成事。
形式已经陈旧，民众也早已厌倦了。

847. 现在大局已烂到这个地步，不想再坚持守制不出的初心，能尽一分力量， 则拼命去做一分事，至于成败利钝，则置之一旁不去问。

848. 时事愈加艰难，则挽回的办法，自然必须以心存警戒危惧为先。

849. “讨伐贼军则可，做官则不可”，义正辞严，何能再说一句话呢？只是今 日接受讨贼之任的人，不如地方官的确有依凭。
晋、宋以后的统率三州、四州、 六州、八州军事者，必定请求担任一州刺史。
唐末的招讨使、统军使、团练使、 防御使、处置应援等使，远不如节度使的得势，都是因为刺史、节度使直接 治理土地人民的缘故。

850. 细细地体会孔子所说“从其利益的人，我不知道”这句话，好像假若不 从其利益的人，圣人还允许他暂将礼教放弃而行权宜之事，后世则不讲这颗 心是不是在谋利，而一概引一个权字来自我掩盖，往往为治史者所讥讽，或 者说偷偷规划起复，或者说风闻某某奏请起复，掩盖的法子互相追寻，虽以 李光地的贤良，而彭古愚的参劾，也不能不载于史册。

851. 我私下观察自古来大乱之世，必定首先乱了是非，而后政治颠倒，灾害 跟从而来。
屈原之所以因激愤投江而不后悔，也是以当时是非淆乱为最大痛苦， 故而说“兰芷变得不芳香，荃蕙化为茅草”，又说“时俗是随从大流的，又怎 能不变化”，哀伤是非一天天变化淆乱，自己几乎不能做主。
后世如汉、晋、唐、 宋之末世，也是因为朝廷的是非先混乱，而后小人得志，君子则有皇皇无依 附的感觉。
推而至于一省之中、一军之内，也必定因是非不正，而后政绩少 有可观。
赏罚的执行，要看权与位，有的得以行，有的不得以行，至于维持 是非的公道，则我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就是顾炎武所说的“匹夫有责”也。

852. 我过去锐意征讨贼军，思虑上颇为专一，但事机不顺，援助很少。
不顺 心时百务俱废，接人待物多有怠慢，公牍私函，有的也没酬答。
因为此而与 时乖舛，动辄多龃龉。
此次再次领军，消除事情求办好功业求获得的成见， 虚情假意应付，根除心中的芥蒂，没有不回复的信件，没有不批答的票牍， 小事上都做到勤勉，应酬稍微周到，借以略微止息浮言闲语。

853. 从百姓中获取利润多则民众怨恨，参劾别人多则官员诽谤，有将这方面 消息来告知者，不是不应当自我反省，只是不宜将郁闷之情长留心中。
我们 慎之又慎的，只在用人二个字上，此外竟然没有可致力之处。
古人说：“若是 从流俗的毁与誉上来思考，必然会导致站不牢脚跟。”
我平日里的不足之处， 也只是在毁与誉上思考，近日则在用人当否上思考。

854. 近来形式上的东西比先前更加检点，但戮力做事的真意反不如先前。
打 算探求一条中行之道来办事，又不可以立刻做到，故而惭愧。

855. 官场上的人情本来就像纸一样的薄，不独江苏省这样，即使别的省也一 个样，不独过节祝寿各项例款是这样，即使是借款赔款，一旦经手的官员去世， 便随之百呼不应。

856. 我们都属于有志之士，也是能够吃苦耐劳之士，所欠缺的，是咬文嚼字 的习气未除掉，一心想学习打仗，一心又想读书，正所谓鼯鼠有五种技能而 最后无出路。

857. 寻求人才的法则，必须像白圭的经商，像老鹰的夺物，不得到决不休止。
又好比青蚨的有母，雉类的有雉媒，以类属互相追求，以声气互相吸引，如 此或许得一个而可旁及其余。
大抵人才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官气较多，一种 是乡气较多。
官气多的，好讲资格，好在乎表面模样，办事无惊世骇俗的表现， 说话没有伤及别人的弊病。
他的缺失，在于奄奄无气，凡遇到一件事，仅凭秘书、 家人的话为定，依靠文书来办公文，不能自己身到、心到、口到、眼到，尤 其不能放下身段去吃苦，去为此事体验一番。
乡气多者，好逞才能，好出新 样，做事则只知道自己不顾别人，说话则顾前不顾后。
其缺失在一事未成则 外界的议论已蜂起。
两者在缺失上都差不多。
人不是大贤，也绝对难出这两 个缺失之外。
我希望以劳苦忍辱四个字教人，所以且戒官气而姑且用乡气之人， 必须用遇事能亲身体察，能身到、心到、口到、眼到者。
赵广汉好用新进少年， 刘晏好用士人理财，我愿意师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