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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玛丽:】
此刻我正和两位好友在一个乡村聊天。他们二人均来自我的祖国,这对夫妻过着简朴、惬意的生活。做丈夫的雄心勃勃,做妻子的,其容貌和灵魂里闪烁着灿烂的美。这夫妻二人都喜爱诗。他们的家乡芳草萋萋,绿树成片,任何到过那里的人都会认为那是无数花园中的一座大花园。远望那里的房舍,如同散布在天鹅绒地毯上的珊瑚。
我在画画,不,准确地说,我是在学画画。俗话说“业精于勤”,“天地随苦练而渐宽”。这是多么高明、精辟的言论!我有时不得不放下绘画,就如同被迫睡觉的孩童。
亲爱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过去是借助于听觉认识人和物,它们首先进入我的灵魂;可是现在,亲爱的,我借助于视觉来认识人和物,就如同显示的那样,我正将人和物所具有的形状和色彩保存下来,留在记忆里。
【哈利勒】
【给玛丽(巴黎)7908年70月70日】
【亲爱的玛丽:】
此刻,我的身体虽然感到有些寒冷,但我的头脑却异常活跃,我的精神更是处于巅峰状态。我由衷地向你发出问候。我告诉你,现在你手里的那些画和肖像都属于你。所谓日月如梭,时间飞逝而过,令人不知不觉。我还要谦虚地告诉你,在巴黎我的这间画室里的全部绘画和肖像也都属于你。你可以随自己的心意,自由地支配这些画。
或许你感觉我的这些话有着老年人的沉静语调,不过这却是我的愿望与情感的率直表达。我很希望自己能活得更久些,从而可以为你准备一些成熟的果实。这是因为我从你那里得到的太多太多了。我也希望那一时刻早些到来,到那时我会对你说:“我之所以成为艺术家,全是承蒙玛丽的恩惠。
“我之所以成为画家,全是承蒙玛丽的厚爱。”
此刻正是夜半时分,周围一片寂静。对面作坊里的那位柔声妇人也已停止了工作,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我的耳际也不再回响着她那动人的俄罗斯歌声。
衷心为你祈祷!
【哈利勒】
【给玛丽(巴黎)7908年77月8日】
【亲爱的女子:】
在生命的苍白中,当失望将我的神魂笼罩时,我翻开你的书信开始阅读……每当“我的自我”被雾霭包围时,我就捧着那些信,贪婪地阅读起来。在阅读你的信时,我想起真实的“自我”……我因为你的信而注视自己,也因此让我远离丑陋的堕落,远离生命的深渊。亲爱的,不论何人都需要一个避风港……我的灵魂的避风港是一片丛林,我心怀对你的透彻了解,对你的无尽温情生活在其中。
此刻,我正在和色彩搏斗;当然,争执是苦涩的。毋庸置疑,胜利将属于我们当中的一个……我仿佛听到你用甜美的声音在说:“喂,哈利勒,你对于绘画有什么看法呢?”
我将自己的灵魂深深地沉入色彩之中……我祈祷着……请看呐,我正在将暮色吞食,我正在将彩虹吮吸。学院的权威人士对此的评价是:“不要在典型美上加美!”
【我的灵魂则私下里说道:】
“倘若我能绘画,我一定要画典型美,并将与之相称的美赋予其中。”
我的眼珠啊,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我究竟是讨好长官,还是要让我的灵魂获得满意呢?虽然这些亲爱的行家们见识颇丰,可是灵魂却是最近的那一个。
夜深入静的时候,最让人向往的就是睡觉。我也将上床休息了,不过我却心思满载,浮想联翩,无法入睡。
亲爱的,恭颂晚安!上帝为你祝福。
【哈利勒】
【给玛丽(巴黎)l908年72月25日】
【亲爱的玛丽:】
上帝情愿为你守护。亲爱的……那位了不起的无名者将不朽灵魂赐予耶稣,让你的心尽情地欢悦吧!
希望你在沐浴幸福中度过圣诞!而且希望年复一年,你总能生活在安详恬静之中。
我想你,不像想常人……我想你时,我的生命就会光芒四射,我的生活之果也正在成熟。
好玛丽,让我亲吻你的手。你的美德芳香四溢……借助于吻你的手,我让自己的疲倦心灵获得祝福。
【哈利勒】
【给玛丽(巴黎)1909年6月23日】
【亲爱的玛丽:】
我失去了父亲。他就死在六十五年前他出生时的那座旧房子里。
我因他的最后两封信而簌簌落泪。
他在病榻上替我祝福,甚至在弥留之际还在为我祈祷。我尽管知道他已安息于上帝的怀抱,不过我的心灵仍痛苦不已。我此时备受悲伤之火的灼熬……我自感肩膀正被死神的沉重之手轻拍……我看到了过去的景象——那时,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哥哥和妹妹生活在一起,他们面向太阳微笑……如今他们在哪里?在什么地方?
难道他们在无名之地?难道他们彼此聚集在一起?难道他们在追忆裹着殓衣走远了的过去?他们究竟处于离我们这个世界很近的地方,还是处于一个很远的地方?亲爱的,我清楚他们还活着,知道他们正在度过庄严美统领的余生……相比我们,他们离上帝更近。
他们的视线再也不会被七道幕帘遮挡,他们不再无法看清事物的真相……花言巧语、模棱两可对他们来说已经终结,欺骗灵魂的行为也已经消逝,我真的已经感触到了这一切……尽管如此,我仍然感到悲伤难抑。
【哈利勒】
【给玛丽(巴黎)1909年6月25日】
【亲爱的:】
你呀,你是我的欢乐所在,你是我的灵魂的慰藉……你生活在夏威夷,你生活在太阳岛上……你生活在这颗星球的对面。你的白天,正是巴黎的夜晚;你属于另一个星系,不过你仍然距离我很近很近。
我独自一人时,你伴我散步——我如此看你——你就坐在我的书桌对面。夜里,你在一边侃侃而谈,我在一边留心聆听……在某些时候里,我发现你来自另一座山,你既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这个星球。
我将自己对现代艺术家们的看法写在本子上……他们每个人都有话,而每个人又用不同的风格说话。我因卡里1的画而心灵震撼……他手下的人物有的坐,有的站,都处于雾霭笼罩中,而那些人物说的话只有在莱奥纳多·达·芬奇2笔下的人物口中才能听到。
卡里深谙绘画面与手的秘密……他曾就深、高与宽进行过深刻的探讨……相比于他的艺术之平,他的生命之美丝毫不逊色,那是曾饱经磨难、痛苦不堪的生命……然而他却将隐藏在内心的痛苦秘密加以解释……他知道泪水里有光在闪烁……任何事物都会在泪珠中闪闪发光。
我无比想念夏威夷的高山和峡谷。
真诚地亲吻你的手,我将双眼闭上……于是我看见你,亲爱的。
【哈利勒】
【给玛丽(纽约)79/0年70月37日】
【亲爱的:】
最亲爱的人,我此刻就在纽约……我特别想看到你……我对你充满了想念之情。
我相当快乐,甚至无忧无虑。
明天傍晚,我就会到达波士顿。
请你一定要写信给我。我想念你的容貌。我想见到你,特别想念。
啊……你此刻和我近在咫尺。
【哈利勒】
【纪伯伦日÷己7970年×月×日】
借助她的日记,我们对她加以了解。1910年11月旧,我写下了具有相反意思的一句话,和她先前说过的话互相矛盾。
但是他,正像她所说的那样,他孤独、痛苦、寂寞……同样,他对她全身心地追求着。他尽力保持耐心,他要从力量中找到灵感。他凭借着她的忠诚探索宇宙的奥秘……她说:“他如同一个奋力挣扎的人,想从她那里获得满足。”
1910年11月旧,她说:“哈利勒从巴黎回来后和我共进晚餐。他是那么孤独寂寞,那么不幸——他远离世人,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同伴。”
1910年12月7日,她说:“分别两年零四个月之后,他又回来了。他去进行艺术深造……我因为再次见到他而欢喜不已。”
一周之内,我们见了两次面,或许会更多。
【玛丽日记7970年×月×日】
他之所以掩饰是为了忘记……或者说是假装忘记,从中产生青春时代的光辉思想……他给她讲了一个故事,那是一个纯粹虚构的故事——他对和父亲的过去只字不提;因为那是痛苦的过去,其间充满缺憾。
家庭备遭贫困之苦……贫穷到了极点,父亲格外好酒……在这样一位放荡任性的父亲庇护下,他只能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得到安慰……他的母亲是一位仁慈的女性,每天为生存辛勤奔波……纪伯伦想必想起了自己父亲的事,想到父亲曾在监牢中度过的那段时光。
不过,他对此加以掩饰,为的是让自己忘记那些黑暗的日子。于是他向我讲了他虚构的那个故事。
他讲狮子之间的搏斗,讲到丛林和田园,讲到天空和大地。
他对那段黑暗痛苦的日子强烈要求进行补偿……于是他选择了光明,远离黑暗……为的是让“她”不再难过悲伤。
【给玛丽1911年7月×日】
是的,乐于奉献的玛丽。星期六的晚上,我想倾注于交响乐,就如同水酒交融一样。我想倾听和欣赏卓越演奏家伊勒曼的演奏。我深感自己对音乐有一种特别的贪婪之心。倘若我能在晚会后与你并肩坐在一起,我的心灵将醉入酩酊。
玛丽……亲爱的玛丽,于静夜之中,你总是孤独一人。你向我吹来一口气,那是发自你内心的气息,是如此芳香四溢。那时,我会将自己的工作做好,精神抖擞。我由衷地喜欢我的工作。
【哈利勒】
【玛丽日记7977年7月70日】
当我想绘画时,绘画是多么困难!
“亲爱的,理由是你将我的心占据了,我的心中全都踞着你。”
今夜,我甘愿为之奉献我的心,为的是让他如愿以偿……我在小凳上打盹儿,他开始绘画。半小时之内,他结束了工作。他画了一张我的头像,他对此相当满意……他特别高兴,喜形于色,满面春风……他将我的容貌画得极为精神,内涵显而易见。我从我的脸上看出自己的目光。
“他又谈起自己的少年时代……谈到他的父亲、母亲……和昂贵的烧柴!”
【玛丽日记7977年3月24日】
玛丽:你记得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纪伯伦:落水得救……那事发生在庭院中的一个喷水池。当时,我正在玩一个大球,结果球滚进了水中,我追赶球而去,于是落入水池。
我从他人那里知道,我落水挨淹时,还不满两岁半。
我的母亲带来我的哥哥布特勒斯,他深受我父亲喜欢。对此,我并不曾难过……父亲爱我的母亲,那纯粹是爱情,而母亲也很尊重父亲,尽管他们之间几乎谈不上什么互相了解。父亲性情暴躁、庄重威严,而母亲则温柔善良、宽厚仁慈。
我经常受到父亲辛辣的训斥,他随意认定我的意见是愚蠢、糊涂的。
有一天,父亲在家请客,当时的我还是中学生,尤其喜欢作诗,而且还喜欢自我欣赏。为此,父亲讨厌我,也讨厌我的诗。
一位女士说:“我读过你的诗。”
于是客人们都如同那位女士一样,纷纷说看过我的诗,且对我交口称赞。
此时,父亲就用火辣辣的目光鄙视地看着我。
当一位先生多次要求我读自己的诗作时,父亲抢着说:“你如此沾沾自喜,我认为宾客们未必会欣赏你的那些废话。”
最后,应客人们的强烈要求,我朗读了自己的诗。父亲紧接着说:“别空谈饶舌了!”
父亲希望我做一名律师,母亲却希望我按自己的意愿发展。
纪伯伦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向远方。之后,他读了托尔斯泰的一段话,我的心灵为之受到震撼;我追求真理,却极少听人读过那样的语句。
我爱他。我们的心是相通的,其间没有任何隔阂,我决定沿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然而,我一想到和他结婚,就不由得泪水簌簌下落,那原本应该是欢喜与希望之泪……我苦恼于我们之间的障碍——年龄。
想到此,我深感困惑和为难。他的婚姻应该是他辉煌事业的开始……梦想中的爱情是哈利勒缺少的。毋庸置疑,很快他就会吉星高照。
我不是这种爱情的女主角,主角应该另有其人——这是必然的事——不管我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不会背叛那位不知名的女人,原因就是我对纪伯伦的天赋之才和未来荣光深怀怜惜之情。
【玛丽日记7977年4月75日】
今天,他一到我这里,我就忍不住对他说:“我想对你说句话。”
我在沉默犹豫了一会儿后说:“我心口不一,我在内心为自己的理智而备受煎熬。不过,最终,真理获胜了。”
他说:“你太漂亮了,我太丑了!倘若我因此而流泪,你千万不要在意……你知道,我昨天夜间痛哭了一场。”
他因为焦急而不由自主地提高声调,说:“你哭啦……你哭啦……你哭啦……”随后,他抓住我的手,并将它贴在他的胸脯上。
我说:“我不会考虑结婚这件事,纵然我在内心对此充满了强烈的渴望。”
他一下子呆住了,我也同样呆立在那儿……我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办……不过我紧接着说:“我不属于你……我知道自己爱你,但正是因为我对你的纯真之爱,因此我不能允许自己毁坏你的前程。”
没错,我比他大,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岁月,天命正在向他发出召唤。
纪伯伦先是哽咽着,继而失声痛哭。我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他用它擦着自己的眼泪,然后喃喃地说:“总之一句话……我爱你!”
他扑到我的怀里。
我在一阵微醉之后轻轻地吻了他的手掌,接着我将他的手掌捧着亲吻着,我的泪水将他的手掌打湿——他的手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在门上喊道:“玛丽,玛丽,你将一颗心给了我!”
我感到平安,我感到我的天空被光明照亮。我马上热情地给予回答:“谢谢你,我的主人!”
我是那么幸福……我虽然为之做出了牺牲,可是正是因为这种牺牲,我们更亲近了!
【给纪伯伦7977年4月28日】
我已经坐下几分钟了。我不停地将那发自我内心的祈祷词反复低吟——我虔诚地向上帝祈祷,请他支持你,将源自灿烂艳阳的力量、耐心和信仰给你,将来自上帝的活力给你。
我会从你每一时刻的沉默中获得某种东西……我感觉到你在接近我,亲近我,就如同我的感官被条条银丝系住,将我向你拉去……于是,我看到你正向我身边走来!
【玛丽】
【给纪伯伦7977年4月29日】
任何事物都是那样美好……我一一翻看着你的宝贝,并将其中的一部分挂在了墙上。
我将《痛苦的喷泉》挂在了“玛丽”之地,它如同一朵花一样波浪起伏。
我将《夜下的幽灵》放在了《公告》旁边。
我将《痛苦的心》挂在了门口,理由是它的色彩是如此斑斓多变。
请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吧,千万不要留下任何一句。
请将你心灵中的任何感觉全部喷吐出来,原因就是,在我看来,你口里的香津都是香醇美酒。
【玛丽】
【给玛丽7977年5月×日】
我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徘徊于大都市的马路上,我与我的影子紧紧相伴。我用干只眼睛观看周遭的一切,用干只耳朵聆听着所有的声音,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当我按原路折返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我发现了太多的让我关注的东西以及太多的我想要细听的声响。
在纽约,人是没有空闲可谈的。难道我来到大都市就是为了寻找休闲!
午后,我来到博物馆,在那里度过一段时光。那里雄伟壮观,让人产生阵痛之感。
尽管这座博物馆是刚刚落成的,但它却是最大的博物馆。
我知道你正潜心阅读《查拉图什特拉如是说》1,对此,我相当高兴。我想和你一起借助于英文来读这本书……作为迪奥尼新的现身,尼采正巡游于丛林间,他是一个超人,是一个万能的实体,他喜欢音乐、舞蹈,他也喜欢享受。
难道我要不得不使用头油吗?有的时候,我常感到头发碍事,我不得不用头油将之拢合!
我将如同那些每日清晨往自己头上浇圣油的迦勒底祭司们那样,每天将头油抹到自己的头发上。
你为什么要给我寄钱?我的钱已经足够用了,因为你已经给了我许多。
希望上帝为你的慷慨之手予以赐福!亲爱的,祝你夜晚愉快!
倘若你也在这里,我将是多么快乐。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5月3日】
我以天命发出七次诅咒,原因就在于叙利亚,因它变成了土耳其的一个行省。直到如今,叙利亚人还在君王们的权势驱使下,漂泊于七大洋中——在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到这些人鹰及其阴影。在纽约,可以看到土耳其大使里达帕夏;在城市里,此人是一个头脑有病、心灵疲惫的呆板、凝滞之人。不过,他做事老道……正是他对叙利亚人进行引诱,使之反对叙利亚人,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从而激起他们彼此间的厌恶与仇视。
今天晚上,在《叙利亚报》总编麦克尔齐勒先生家,我和这个人共进晚餐。我并不清楚自己被邀去与他交谈的原因。
聪慧的女友,我渴望上帝将我的状况加以改善。
【哈利勒】
【给玛丽1911年5月×日】
【给亲爱的女友:】
亲爱的,诗歌与情感充斥于我的心中;忧思与悲伤充满于我的头脑里。
我用心为你歌唱;我用脑海将你思念。
我不希望人们忧愁悲痛……尽管我自己的心灵痛苦不堪,甚至会一直到辞别人世。
这是一个瞬息即逝的社会,这里的人太拥挤了,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麦克尔齐勒家举行的晚会相当有情趣,那里气氛和谐,人们说话时话语温柔,人们的情调高雅。在众多的客人中,有美国人,也有叙利亚人。那位大使勉强摆出一副笑脸,我们谈到艺术,我还接到大使邀请我到华盛顿他府上做客的邀请……这是土耳其人常用的借以扫除障碍的手段。
在主人的再三要求下,我开口说话;不过那些话却如同投入干草枯枝中的火。
叙利亚太可怜了,尽管她的儿女是诗人。尽管我们如同天使一样对着她的耳朵唱歌,可她却根本听不到!
可怜的叙利亚!
【爱你的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5月5日】
【亲爱的:】
今天我在外出时遇到一位作家,他来自叙利亚。下午两点钟,我为了给弗维勒先生画肖像,来到了他的邸宅;当然,这是我用画笔画出的最好的一幅肖像……帕夏说,那幅肖像是我内心世界的忠实表达。
我们颇有雅兴地交谈了好长时间,接着一起去看画展,在那儿,我还被他介绍给了专家和画商。
数小时之后,我急匆匆地离开了那里,因为我不想背弃与雷哈尼1及其朋友们相会的约言。
已经是夜半时分了,我感到疲惫不堪……我真想把头靠在你的肩上!我真希望感受到你抚摩我这灼热脸庞的温馨……亲爱的,请你来抚摩我的脸吧,纵然你身处遥远的地方,我也无法将你忘记。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5月7日】
我刚回来没一会儿。之前我还在博物馆……对精美的艺术品,我的内心充满炽烈的渴望,我是多么期望与你一道欣赏它们。
我投入地欣赏着那幅画,只因为此刻我的身边没有你……我感到孤单、寂寞。
即使在天空,一个人也一定要有一个亲密的伙伴,为的是让自己的生活充实些,为的是让自己的心中充满幸福。
上帝予你以喜悦,予你以庇护,予你以爱,为你加冕。你是幸福人,你将永远福星高照……我亲吻你的双眼。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5月70日】
【亲爱的:】
每两个行走在纽约大街的人中,必定有一个犹太人。中午时分,从争相外出、三三五五的人群中,你看到的也都是犹太人。
今天,我看到两千名犹太人,那是在“弗弗斯·艾菲纽”。那个场面真是太能诱发人的想象力了,也太能让人沉思深省。我由那个场面想到悠远的奴隶时代,犹太人戴着手铐行走在巴比伦和西班牙。诗人抓住了那个创作的机会,由此回忆起在埃及的犹太人的过去和在美国的犹太人的未来……或许那样的一天终会到来:犹太人走向“弗弗斯·艾菲纽”,就如同巴黎人涌向凡尔赛。
在纽约,犹太人是国王,王府就是弗弗斯·艾菲纽。或许历史在不断重复上演,其核心就是流浪的犹太人,他们身上有许多无法言表的东西:世界因他们而开始,世界原本就应该属于他们;但是,他们正在失去它,也正在破坏它。正在失去它,正在破坏它。没错,玛丽,这的确是一种含糊的东西,很是让人费尽心思。
我从你那美妙的书中感到芬芳四溢、香气馥郁……对于我这个饥饿的灵魂来说,你的每一本书都是一桌盛筵。
美人啊,我将一件好东西带给你,我想让你看一幅新画,就如同有一次那样,也许你还能记得吧?你当时投入地注视着,我为此顿感心境豁然开朗,我眼中的愁也因此消散一光……你还记得吗?
我要睡觉了,也好趁此机会逃避,让我沉睡于梦中。不过,在入睡之前,我还是要和你一起阅读《查拉图什特拉如是说》;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美人,亲爱的,你要和哈利勒一起读……哈利勒给玛丽7977年5月72日“亚斯,你应将这画像交给你的母亲看看。”
以上是亚斯-弗维勒接收到的一位女士的言论……“从这幅画像中,她会看到她儿子的真实情况,她将会看到那个创造了辉煌业绩的儿子!”
亲爱的玛丽,我因为这句话而感到自豪!
“从这幅画,她将于想象中看到她儿子的真实情况。”……这是让我高兴的称赞……我想着你,满怀豪迈之情!
在布鲁克林,我和一位生病的朋友一起度过了一个小时的时光。
我给他读诗,看着他那憔悴黄瘦的面孔为他读诗。分别时,他拉着我的手,悄声说:“纪伯伦,快回叙利亚吧……你那已达成熟年龄的母亲在那里呼唤你!她爱你!纪伯伦啊,快回到你的祖国怀抱中去吧!”
我伤心地离开了他,我是擦着眼泪急匆匆地离他而去的。
对叙利亚的思念充斥于他的心中……死亡的恐惧充满了他的心中!
【哈利勒】
【给玛丽l91l年5月76日】
【亲爱的玛丽:】
在雷哈尼住的那座旧房子里,我租了一个小房间。我实话告诉你。
情况发生变化之后,我深切地体会到处境的困难与经济的拮据,为此我不得不从单元住宅搬到一个窝穴似的小房间。
但是,情况正在向好的方面转化,我为此感到心满意足。在雷哈尼的宽敞房间里,我常常作画,并享受着快乐的时光……如同一个生活在大城市的异乡人一样,他应该在不同的房间里睡觉,也应该在不同的地方吃饭;同样,也适合于探索自己不曾走过的陌生道路。观察着人们匆忙奔波活动的情景,于我看来,真是一种惬意快乐的感觉……当然,我也因为此举而对自己颇感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做一个乐师旅行家……做一个离群索居者……这些都是我所喜欢的。
你笑吧……明天,我又要开始工作……你不来我这里坐坐吗?
来吧……不管是每天午后还是什么时候都行……来吧……快来助我一臂之力……有你在,吾愿足矣!
【哈利勒】
【给玛丽1911年5月79日】
【知心的人啊:】
感谢叙利亚兄弟们的劝告。我对他们说要靠自己,还一再告诫他们不要对土耳其制度产生依赖之心……应该让那些生活中的可怜人清楚,相比国防费丑陋的谎言,美丽的谎言同样危害性极强……君王的城堡都是在沙滩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既然如此,那么何必还要对那满是污垢的塑像顶礼膜拜呢?
世界是如此宽广,宇宙是如此无垠,希望是无处不在的,既然如此,何必要将我们的目光限制在狭窄的范围之中呢?
我要对那些值得帮助的人们予以帮助。我将得到上帝的指引,从而找到道路。我会受到苍天的亲吻,我会得到大地的祝福,我也必定会让我亲爱的人儿赏心悦目。
【哈利勒】
【给玛丽1911年5月25日】
【亲爱的美人儿:】
你是那么值得我去赞美……值得我去称颂!
倘若认为我还不曾对你的恩情予以报答,不管怎样回报,那是由于我还不能将你应得的报答给予你,更谈不上我欠你的如此之多了。
我因为你的爱而精神振作。这是由于面对丑陋无比的世间,我需要这种刺激,更需要你的这种情感。
我们要吃饭,理由是我们饿了,为此我们饱餐一顿。
我们要喝水,理由是我们渴了,为此我们痛饮一番。
不过,我们身处爱中,这种饥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之解除,这种干渴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之制止……存在的全部都是秘密。
我不会将任何一件事隐藏起来,也将别的事表露出来。
我不会痛饮滚沸中的肉汤。
我要大声告诉你:“我爱你!”
我对附着在你身上的那个人深怀敬意。
或者用更贴切的说法是,我对于如同水酒一样与你交融在一起的那颗高尚的灵魂深怀敬意。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5月30日】
【亲爱的熬夜人:】
本领让你的声望卓著,决断能力让你获得好名声,头脑清醒方能产生真理……你清楚吗?
你喜欢发出预言吗?今天,我替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画了一张肖像,可以说画得是惟妙惟肖。
亲爱的,这位我为之画像的人叫查尔斯·拉赛勒,给他画肖像,我感到是一种享受……我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细细地对他的容貌和他额头上的皱纹加以观察,然后再细腻、精确、巧妙地将自己的观察所得画到纸上,同时把这个人的内在美倾注到画作中——就是给画作以真实感。
我一边构图一边绘画,我还和查尔斯交谈,他也与我交谈。那可真是一场相当有趣的唱和,这个男子是如此博学而精明,他能谈及艺术的各个领域。他的见解高明,其思维敏捷,才智不凡。
亲爱的,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停地给我钱呢?愿上帝为你那慷慨之手祈福。
夜晚快活!请留住它!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6月28日】
【亲爱的:】
我让自己躲藏在房间里,因为我患了流行性感冒。夏天感冒和冬天感冒一样,让人难受……对于感冒,我是相当了解的。因此,我已经和感冒达成了谅解,它对我也感到满意放心……在感冒中,那种苦涩的味道最让我厌恶,这种感觉如同一口吞下了一个土耳其人。
在我看来,六月是如此黑暗、寒冷、寂寞!甚至在这个季节,空气也是死沉沉的。我深感自己如同身陷囹圄,当我感觉到口中的苦味时,我尤其想念清凉的微风和灿烂的阳光。
玛丽呀,玛丽,此刻我将上床入睡了,按理,我理应闭上双眼,把脸转向墙壁,为的是可以让自己尽情地思念你。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位攀登高山的健将,你就是生活中的一位女猎手。
祝你度过美好夜晚,夜夜如此。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9月74日】
【亲爱的玛丽:】
让我来吗?玛丽,我要去欣赏你的俊美容颜。我现在感觉行动困难迟缓,或许要明天夕阳西下之后才能来,怎么样?几个星期过去了,对我来说,这真是漫长而缓慢,因为我始终没能见到你……难道我不是人?难道我必定要在傍晚才能来吗?
夏天里,尽管是夏天,我依旧是相当活跃的。我打算重写《被折断的翅膀》;我想将它在火中洗礼,为它穿上一件新衣。倘若出版商按我希望的那个样子将此书出版发行,那将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我不但画画,而且写作。在我看来,能令我兴奋激动、急于寻觅突破口的事情太多了!我太想将之展示给你看,我觉得自己差不多有一千零一件事要做。我也非常想让你清楚我那一千零一项计划。
玛丽,生活就像早晨初升的太阳,黎明曙光已现。你确信吗?我开始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理由就是我发现生活中充满了太多该做的事情……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梦想一个连着一个……我要见到你。你感到累吗?我是如此迫切地盼望着能借助于电话听到你的声音。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9月79日】
【我亲爱的:】
在船上,我度过了苏菲派1信徒式的一夜。因为我没能预订到单人舱,因此我的床上散发着酒腥气,不得已,我只好和星辰与月亮相伴了一夜……看,太阳终于升起来了……一轮红曰将万道光芒洒向人间。
我的记忆中将会永远留下这样的一夜……大海,被寂静笼罩着,发出哼吟的乐曲……万物仿佛无穷无尽,从容不迫地在宇宙遨游,我由此感到自己盘旋在宽阔无边的思想太空中。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9月22日】
【我亲爱的:】
我将自己租赁的一个简陋的小房间打造成了照相馆;这个小房间有一个阳台,那里光线充足,空气流通很好;这个房间的美好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我在巴黎住的那个房间。要知道,它的房租才二十美元。
你想呀……这是多么便宜的事情。
毫无疑问,在你看来,我应该租一个宽敞的大房间。不过,我如今已经相当满足,对当前的所有事情的顺利感到满意。我在一颗宽容的伟大灵魂的引导下,向真理进发,这颗心灵将我前进的道路照亮,然后又对我慷慨地加以资助,让我搬入你所喜欢的房间里去。
我在两个星期内就将开始自己的工作。
这是一座大都市。我接下来要和这里的人们成为伙伴。这里的一切因素都在运动着,如同上帝的想象力一样在不停地动着。
我开始回到三个月之前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不过,当我用两只眼睛看那些东西时,好像那些东西已经和从前不同。你何时来这里,我们一起用四只眼睛观看吧!
亲爱的,上帝与你同在。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70月20日】
【我亲爱的玛丽:】
在艺术家看来,人之所以误入歧途就是因为批评家的严厉、刻薄、粗俗,凯梓小姐并没有错。坦率地说,凯梓小姐将惯例紧紧把握着,将原则牢牢地恪守着。她让自己成为过去的奴隶,而且是过去的那种表现形式的奴隶;不过,在我看来,奴性本身于人就是一种灾难。她和我是不同时代的人,我们之间隔着鸿沟;因此,我们看待艺术和生活是从两个相互矛盾的观察面看的。
倘若想展示艺术的精美,仅能借助于风格。在我看来,我的风格与新月接近,为此我将尽自己所能关照它,磨炼它……我会如同慈母照管自己的婴儿那样对其加以关照,从而让它成为一种工具或者一种语言,借助于我用绘画生成的阵阵微风,让它们走进人们的心灵、头脑和想象力之中。或许人们会说:“艺术精美在什么地方?”一般来说,一旦他们对风格产生厌恶之情,他们就会如此说的。
不过,在我看来,称赞和厌恶仅仅是一种倾向或感觉而已。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70月24日】
【玛丽:】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的缺点,因此我在坚决地改正这些缺点。
凯梓小姐认为这些缺点无伤大雅,固执地认为设计太差……纵然我的设计完美无缺,她也不会对我的工作给予应有的评价。造成这样的原因就是她个人在生活中软弱无力,而精神上却是机敏无比的;此二者是如此互相矛盾,因此根本不可能融合在一起,从而让我们去观察新的形式与看待新的见解,当然也谈不上去传达了。
谈到她对现代色彩的看法,无须说,那更是如同小孩子一样愚蠢。
她不绘画。倘若现代色彩如她所说的那样拙劣,那么,那些应用现代色彩的艺术家们又该如何自处?那些想对此发表反驳见解的人又应该如何自处?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在现代法国、现代意大利、现代英国和现代美国,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就不存在了。
这位小姐称赞我对光运用得好,不过我的画中阴影却很差……这是第二个错误说法,此说法太不合逻辑,甚至荒谬到了极点……一个人如何能在画中用光适当,而阴影却不适当呢?要知道,好影的一种视觉想象就是好光啊。
或许她想表达的是,这些人头的位置不当,画得不是很好,表现形式欠佳。谁知道呢,她心中的想法只有上帝知道,我想你。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70月28日】
【致我的心神:】
工作没完没了,活动无休无止。此刻,我正在审阅着《被折断的翅膀》的最后校样。我把小画室整理了一番,为的是让它看上去更美些,这样也方便客人们来访,从而营造一种欢快的气氛。
在此期间,一些叙利亚人来到我这里,我想说服他们,使之相信,意大利和土耳其之间的战争2不但不是宗教之战,更不是十字军战争。
冬天就要来临了,在这样的季节里,我打算少写东西,多画画,从而画出足够的数量。
夜幕低长,夜色浓重,因而我无法看清自己所写的东西。
我的爱就像海洋一样宽阔无比,波澜起伏。我的心无法平静。
我心情澎湃,感觉疲倦极了。
【哈利勒】
【给玛丽7977年70月30日】